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树影幽幽,披头散发的惨白鬼脸,双目空洞,嘴巴无声地张大,似在诉说着无尽的怨煞。
邵泊定在原地,浑身汗毛倒竖,激烈地打着冷颤,一口气长出不止。
巷间忽刮阴风,
那张鬼脸自墙边飘忽过来,慢慢逼近。
寒意渗透全身,邵泊连拔刀都忘了,却听“啪”的一声。
鬼脸顿时不见。
“鬼、鬼呢?”
邵泊惊魂未定,后知后觉出声。
“哪有什么鬼怪。”那道士伸出手,摊了开来,一张小孩逛庙会的红脸面具露到面前,“一张关公面具而已。”
这样仔细一瞧,哪里是什么孤魂野鬼,邵泊心有余悸地看了看,才猛地发觉方才陈易伸手一拍,鬼脸顿时就瘪了下来,也无披头散发,不过是个挂树梢上的面具,葱葱树影粗看上去像是披散的黑发。
自己方寸大乱,竟见关公如见鬼怪,见真相大白,邵泊平稳心境,咳嗽两声道:
“道长,你们也看到了,这等妖鬼阴险狡诈,手段繁多,连我也险些着了道。”
他缓回口气,打量陈易的面色。
云游道士脸上无悲亦无喜,随手把面具一丢道:“理解、理解。”
“老实说,若非此等故弄玄虚手段,她跟我也斗不了三四十回合。”
邵泊松开刀柄,上面的缠绳已被冷汗沾湿,他拍了拍手,缓解了下手忙脚乱,试探问道:
“那便…继续领路?”
“嗯,越快越好。”
邵泊不多耽搁,旋即起步,头皮还残留着微麻,惊鸿一瞥的瘆人,仍叫人心有余悸。
几人刚进巷子不久,往前又拐过一个巷,两侧巷墙更高,屋檐高高垂下阴影,路也被夹得狭窄,走着坡路往下,却不知下到哪里,看不到头的巷子如同无限延伸到地下。
街巷地上砖石错乱,夹缝间的点点野草,像是幽幽往上伸的小手。
“燕燕尾涎涎,一燕接一燕…”
阴风间隐隐约约飘来点儿歌声。
邵泊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,可耳畔持续的嗡鸣,激得他鸡皮疙瘩泛起。
“邵公子,来相见……”
一股寒意逆着脊柱而上,邵泊冷汗大冒,回过头道:
“…听到吗?”
“听到什么?”
陈易露出茫茫然的神色,身旁的小女道低垂着头。
“歌…有人在唱歌。”邵泊想指个方向,可歌声戛然而止,不知从何处传来。
“想来是邵捕快听错了。”陈易道。
邵泊太阳穴轻颤间凸起,他只能尴尬一笑,接着把刀抽出来,护在身前。
他尽量平静道:“道、道长莫慌,此等妖鬼只靠鬼蜮伎俩,单打独斗不过尔尔,若是现身,绝非我等三人之敌。”
“不错。”
本是平平无奇的回话,邵泊捕捉到一个微不可察的细节。
至始至终,回话的只有陈易一个。
他不禁回望,看向那披着长发的少女,心跳不禁加快…这小道姑,怎么从见到起就没说话,是哑巴吗?
身后的陈易催促道:“快些吧,早些灭了这鬼怪。”
邵泊思绪一断,赶忙点头,提刀继续朝前走。
黯淡逼仄的巷弄间,刀身冒着寒芒,微亮的刀光无法给人心安,反倒愈发刺激头皮。
平日熟稔的地形恐惧下反倒陌生,巷子一眼看不到头,沿路两侧房屋木门紧闭,干瘪暗红的倒“福”连绵不绝。
邵泊觉得自己走得很快,实则却是时快时慢,恐惧笼罩下,他一时想快点走完,几步路后又觉得阴翳里藏着什么,便慢了下来,让这本就望不到头的巷子更加漫长。
三人再度拐过巷角,却又停住脚步,前面没路了。
巷口杂物堆积如山,极其诡谲地堆到今一丈半高,冒着毛茸茸的漆黑,老旧发霉的床榻、破开一个洞的柜子、镶铜镜梳妆台蒙着厚灰,几根长板凳椅交叉摆放,顶头探出的犄角处,挂着几件破破烂烂的小孩肚兜。
靠近时,一阵刺鼻又令人作呕的腥味飘来,低头一看,地上围了一圈暗红的血迹。
那是黑狗血。
邵泊不寒而栗,这堆起来的小山像是封住里面的东西不让出来。
“还有别的路吗?”陈易问道。
“…有。”头皮发麻的邵泊好一会才有回应。
他旋即走回前面的分岔路口,转向了左手边。
这条路似乎比之前还要漫长,还要绕,还是条人迹罕至的小路。
邵泊手中刀在轻颤,一路走时,总觉时远时近飘来童谣,清脆、悦耳,又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。
待走到小路中段时,抬头一看,便见路中有道木质巷门,门面斑驳,露出大片朽黑,不知是锁还是没锁,中间露着一条缝隙。
邵泊靠近过去,伸手用力推了推,却没推动。
“怎么锁了?”
他疑惑自语间,忽然,朽黑的巷门都发出咚咚、咚咚的急促响声,好像有什么从内而外地剧烈撞击,里面锁住的东西随时都会冲出来。
邵泊脊背发寒,冷汗大冒,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一只脚自身后伸了过来。
二话不说,陈易一脚猛踹巷门。
砰!
震耳巨响中,巷门被踹开,烟尘泛起又落下。
邵泊激颤间看见一道披头散发的女子背影转过巷角,没入到更深处的巷子中。
“妈呀!”
他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往后一歪,连退几步,要跌倒在地,道士自身后扶住了他。
邵泊瘫软如泥,手脚皆用不上力,连颤抖都忘了,许久之后,才脸庞抖若筛糠,
“道、道长、道长…不找了,不找了,我们回去,我们回去!”
陈易面露为难之色,道:“总得见见那鬼盘踞何处吧。”
“别、别见了,我奈何不了她,我…我上次是被吓回去的,我我我。”
邵泊的“我”字说了好多遍,口齿不清。
陈易指尖朝他檀中穴探去,喝声道:“冷静点!”
外来的冲击起了作用,邵泊脖颈一直,寻回了些理智,扶住墙壁,慢慢稳住身形。
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缓上了好一会,
“道、道长真能降伏此等妖魔?”
陈易慢慢道:“捕快切莫惊慌,贫道一路所见,此鬼都是些唬人的手段,想来本身孱弱,才行此等下作技法。”
话是这么说,可邵泊却是勉强从惊惧间寻回魂魄,眼下怎么都不敢走。
他杵着手里的刀,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,颤声道:“道长法力通天,一人去寻也无大碍,我给道长指个路,就先回去了……”
陈易没有为难他,极其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。
邵泊赶紧把路一指,又匆匆交代了番具体路口,赶忙就收刀入鞘,越过了陈易就往回走。
“等等,邵捕快还未交代她的模样。”
邵捕快停住脚步,瘆人画面一闪而过,压抑住后,缓缓道:“穿着染血白衣,披头散发…”
他慢慢陈述,说话间只觉一股阴森寒意袭来,叫他不住打颤,眼角余光发现个细节,那一只未曾开口的少女嘴唇微动,似有声音……
“燕燕尾涎涎,一燕接一燕,邵公子,来相见,一个人,好相见……”
“小巷冰冰凉,燕飞来,啄县甥,县甥死,啄县令……”
那是…童谣?
邵泊只觉一股寒意冲上大脑。
而那道士的身影,飘似地转到他面前,道袍不见了,只一袭染血白衣,披头散发!
“邵捕快是说,是像…我这样?”
…………
咚、咚、咚、咚……
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后,冰冷暗沉的木门缓缓拉开。
陈易抬起头,就见到一个面容孤苦的女人,她退开了几步,走到一旁。
进门随意打量几眼,不算宽大的屋子里,只有一个漆黑的灶台,以及五六个色泽暗沉的大缸,环视间,女人把唯一一把椅子端了过来。
“道…道爷……”女人怯生生地喊了声。
陈易没有坐,反而摆手示意殷听雪坐下,少女也不推辞,就坐了下来。
他摸了摸脖颈,正想说话,忽然间窗棂上倒映着一抹突兀黑影。
“出来。”
陈易凭空探手一抓,便听见急促几声“叽喳”,五指间拘束着一头挣扎的百灵鸟。
百灵鸟撞来撞去,喊道:“放开、放开!”
“你就是小七?装神弄鬼,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姑获鸟。”
陈易冷笑一声。
“放开小七!”
咔挡几声响,大缸里窜出几个孩子的脑袋,就要扑过来救人…不,救鸟。
孩子们跳到地上,灰尘四起,眼见就要把陈易扑倒。
女人这时喝声喊道:“都回去,不要跟道爷无理!”
几个孩子才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,眼巴巴地盯着陈易手中的百灵鸟。
陈易随意松开百灵鸟,这头叫小七的百灵鸟旋即飞到女人的肩头上,他自然知道,眼前这个眉宇带愁色的女人,就是严娘子。
“整件事,她跟我原原本本说了。”陈易道。
“看来道爷都知道了…”严娘子赔笑道:“哪有什么姑获鸟,不过是几家人逃县里的逼债而已。”
陈易并无言语,默认了。
殷听雪那天先让他消气,接着就把事情说了一遍,原来她那时候碰见严娘子带着伪造的血衣回去,一路去追,严娘子见吓不走她,就只能给她讲一遍事情经过。
原来,县里接连把人下狱,早已吓得人人自危,县衙当然不会明面判人死刑,按正规流程死刑案子要从州县报按察使司,再报到督抚、刑部、最后到皇帝定夺,流程冗长,所以整个行省上报朝廷的死刑案子不过二三十件,可若关上十天、百天,乃至上千天,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在狱中便因故丧命?
恰在此时,百灵鸟小七意外遇见跑丢的严娘子的大儿,听闻此事后,便借了下姑获鸟的传说,严娘子也把自己扮作疯疯癫癫,挂起血衣,这一带的街坊邻居也跟着挂血衣,藏孩子,小七这点微末的道行害不了人是不错,可把那些官差吓走,仍然手到擒来。
陈易抬着眸,环视了一圈,这里藏了十一个孩子,众人拾柴火焰高,足以把这事传得神乎其神,再抬眼一看,又见严娘子白衣沾血,乌发披散结痂的邋遢模样,不禁轻轻叹出一声。
“小七也不是故意吓人,”严娘子嗓音轻轻,有些局促,拉过一个孩子习惯性地揉脑袋,“实在是官比鬼更厉!”
陈易嘴里呼出一口气,一时不语。
殷听雪仿佛已先听到他的声音,回头看他。
只见他嘴唇微勾,含笑问道:“那我杀官如何?”
…………
邵泊不知晕了多久,只见再睁眼时,人已不在巷中,而是到了街边一张板凳上。
他猛一起身,双目瞪大,冷汗就直直冒出来,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惊惧中走出,这时耳畔边忽听到声音道:“邵捕快可还好?”
不咸不淡的声音叫他打了个激灵,他猛一回头,就见那道士不急不缓地吹着馄饨吃。
“这、这、这!这…”邵泊哆嗦了好一阵,指了指自己道:“我没死啊?”
“邵捕快自然无事,至于里面的妖鬼,已被我法术所伤。”陈易吃了口馄饨,旋即再问:“邵捕快要不去看看?”
邵泊人都要被吓没半条命,哪里还敢再去,他忙着摇头,起身颤颤走了两步,扶着柱子站直。
缓了半天后,邵泊拧过头来,问道:“道、道爷…能否乘胜追击,今日便剿了这妖魔?”
陈易不紧不慢地吃混沌,并不答话。
邵泊咬了咬牙,道:“县里有赏。”
陈易旋即把筷子放下,拍了拍手,笑道:“好说,带我见县令爷就是了。”
邵泊暗啐这等道士见钱眼开,终究跟那些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并无分别,但脸上不可谓不殷勤,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从兜里摸出七文钱,放到桌面上,陈易便起身随去。
二人一直走,很快就转过街巷,明明是新年,宽阔的街面上却格外安静,家家户户尽量闭门不出。
陈易跟着邵泊转过拐角,便到了朱红的县衙门柱前,过年县衙歇息,无人值班,他摸出钥匙开了小门,熟稔地走在前头,领着陈易就要往后院去。
“有味道。”
一点异样的腥味无风自飘。
邵泊皱了皱鼻子,陈易略有惑色,这种味道,他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
味道是从县衙大堂传来的。
邵泊满心疑窦,靠前过去,双手推动厚实的大门发出咔滋咔滋声。
那股腥味浓得朝鼻腔猛扑,县衙大堂一如既往平静,邵泊朝内望去,只见一条无头人影扑死在审案桌前,血迹染红大片!
头颅呢?
邵泊还没来得及出声,脚边好似滚到的什么东西,他颤颤中低头一看。
魏县令那张老脸正死不瞑目地盯着他看。
“啊!”
邵泊打鸣似地凄声厉嚎。
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,陈易饶有兴致地慢慢打量。
但见那立有“正大光明”牌匾的开阔墙面上,留着暗红已发腥味的淋漓大字:
好男儿贺泰雄杀官于此!
竟有人捷足先登,陈易不禁叹了声道:“天底下不缺好汉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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